《女性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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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与权力》

WOMEN&POWER:A MENIFESTO

作者:[英]玛丽·比尔德
天津人民出版社/后浪
译者:刘漪

《公共场域中的女性声音》

  特拉马库斯当时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却会喝令佩涅罗珀这样一个精明练达的中年妇女噤声,这一幕颇有荒诞之感。但它恰如其分地显示了早在西方文化最初的书写证据出现之时,女性的声音就被排除在了公共领域之外。不仅如此,在荷马的叙事里,一个男人成长历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学会掌控公共场合的演说,并阻止女性发声。(奥赛罗)

  这种对于女性在公共场合发言的一贯鄙弃态度,在古典世界里只有两种主要的例外。首先,当女性作为受害者和殉难者出现的时候,她们会被允许发出声音,通常情况下,这都是其死亡的序章。
  第二种例外则更为我们所熟知。偶尔,女人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振臂一呼——为了维护她们的家园、孩子、丈夫,或是其他女人的利益。

  存在一个为言说赋予性别,并且将其理论化的传统,而我们今天仍然直接地,或更经常是间接地,承袭着这个传统。

  我并不是要说,女性就女性议题发表言论在过去或是在现在的任何时候不重要(总有人要为女人说话),但问题是千百年来女性的公共发言都被“锁定”在这个范畴里。
  就连这种许可,女性也并非总是能一贯地得到。无数的事例证明,将妇女的声音完全排除在公共言论之外的“特拉马库斯式企图”始终存在。

  在女性公开声明立场的时候,为她们自己而战的时候,高声疾呼的时候,人们是怎么形容她们的?她们“咄咄逼人”“喋喋不休”“哭哭啼啼”。
  ……
  计较这些措辞重要吗?当然重要,因为它们构成和强化了一种社会沿袭下来的思维模式,它们消解女性话语中的权威、力量,甚至是幽默感。这种模式有效地将女性的地位再次放回到家庭领域之内(人们通常只会就洗洗涮涮的家务活发出“哀鸣”);它让她们的言语显得无足轻重,或将其重新私有化。

  当一个不受欢迎、有争议性,甚至仅仅是与多数人想法不一样的意见从女人嘴里说出时,人们就会认为这显示了她的愚蠢。

  问题并不是“如何能让她得到一个插话的机会”,而是如何能让我们自己更加意识到,是哪些程式和偏见造成了我们“拒绝去听她说了什么”这一结果。

  某些“网络喷子”的而已言论,是在将这些虚假承诺带给他们的挫败感发泄到一个更易遭到攻击的传统目标(“一个大放厥词的女人”)上。我们始终要记住这一点,女性绝不是唯一会感觉自己“失语”的群体。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女性受到这类攻击时,人们好心建议她们采取的策略,往往都正合了攻击者的意,即让她们闭口不言。

  如果我们想在解决“特里格斯小姐问题”上有所进展,就需要回到那些有关话语权威性之本质的第一原则上去——思考这种权威性由什么要素构成,以及我们是如何习得从某些声音中听到权威的。我们应该更多反思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性话语背后的裂痕合断层,而非将女性推入声音训练师的课堂,催促她们去精心打造一把低沉沙哑的完美人工声线。

  我们需要唤起人们对何谓“富有权威的声音”,以及声音中的权威性是如何被建构出来的这类议题的反思意识。我们需要弄清楚这件事,之后我们的现代佩涅罗珀们才能知道如何回应特拉马库斯——或者干脆决定借给特里格思小姐一些别针。

《女性与权力》

  我们关于一个“有权力者”该是什么样子的心理合文化范本仍然无可动摇地属于男性。……文化赋予我们的刻板印象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在“闭目遐想”这个层次上,仍然很难想象我自己,或某个像我这样的、扮演我现在的社会角色的人。

  我们共享的那些关于女性得到机会去获得权力的隐喻,如“敲开大门”“冲击壁垒”“打破玻璃天花板”,或仅仅是“助她们一臂之力”,都在各种意义上强调了女性身处权力领域之外的位置。获得权力的女性被视作打破了界限,甚或是获得了她们本来不大配享有之物。

  事实上,正是女性在传说中行使权力造成的混乱,才为在现实中将她们排除出权力领域之外,由男性进行统治提供了合理性的基础。

  只有当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孩子杀死了她 (克吕泰涅斯特拉)之后,父权秩序才得到恢复。(《阿伽门农》)

  只有一个死掉的阿玛宗女战士,才是一个好的阿玛宗女战士,或者她们也可以不死,如果——这让我们想到了《她乡》里的那个烂人特里——她们在卧室里被男人掌控了的话。其背后的观点是,将文明从女性统治的灾难中拯救出来,是男性的责任。

  雅典娜几乎像是让人们瞥见了一个男性世界的理想形态:其中绝不仅仅是女性被迫安于自己的位置,而且甚至她们完全不需要存在。
   (这个看似疯狂的希腊神话传达了一个重要而尴尬的信息: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就连生育都可以不需要女性。)

  而美杜莎的故事是男性消除(女性行使权力所极易导致的)毁灭性危险这一主题在古典时期最有力的象征之一。美杜莎被斩首,且其头颅被雅典娜这个彻底“非女性”的女神作为饰品,骄傲地在胸铠上炫示,这都绝非偶然。

  美杜莎的蛇发暗示着篡夺雄性阳具力量的意图。故事 (珀尔修斯) 反应的还是那个经典的神话主题:男性的支配地位通过暴力镇压女性的不正当权力而再次被申明。整个西方的文学、文化和艺术都在不断回到这一主题。

  她 (特蕾莎·梅) 被推上权力顶峰并坐稳首相的交椅,就是为了去承担必然的失败的。(我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将她与克吕泰涅斯特拉联系起来。)

  某些国家的议会中女性占比很高这个事实,可能意味着议会并不是该国真正的实权所在。

  这部续篇的最后一句话是:“不久,我们就生下了一个男孩。”珀金斯·吉尔曼一定充分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再继续写下去了。任何一个熟谙西方文学传统之逻辑的读者都能预料到,五十年后她乡的统治者将会是谁。那个男孩子,毫无疑问。

后记

  今天我们仍然有着充分的理由去欣赏荷马的《奥德赛》这部史诗,而如果我们阅读它仅仅因为要研究西方世界中厌女症的渊薮,无异于文化上的犯罪。这首诗的意涵至丰富远超我在这里能够列举的:它探讨了文明与“野蛮”的本质,“回乡”,忠诚与归属。然而,即便如此——我希望我这本书清楚地阐明了这一点——特拉马库斯斥责他母亲佩涅罗珀胆敢在公众场合讲话这一幕,在21世纪的今天,仍然太过频繁地一再上演着。

  我害怕最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回望MeToo运动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然而它所希望迎接的那个变化却从未真正发生过,哪怕事情会变得和过去有些不同。

  更关键的是女人们所承受的骚扰侵害的根源(以及她们之前一直对此保持沉默的根源)都确切无疑地根植于权力结构之中。如果是这样,那么唯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改变这些结构。

  我希望可以一劳永逸地,最后一次说出这句话——“她心里丝毫都没有暗暗渴望这件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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